February 08, 2024
齊邦媛投身教育卅五年,翻譯、評論、創作都成績斐然,曾任中華民國筆會英文專刊總編輯,長年英譯台灣作品,讓吳濁流、鄭清文、李喬、蕭麗紅、黃春明等名字進入國際文壇。《巨流河》,是一九四九遷台一甲子最重要最溫暖的時代紀實,作者以縝密通透、深情至性、字字珠璣的筆力,記述縱貫百年、橫跨兩岸的大時代故事。 寫作歷時四年,內容跨越百年時空,齊邦媛說,要獻給──所有為國家獻身的人。
文學界尊稱齊邦媛教授為「先生」。在那個年代,顛沛流離的生活、國恨家愁的情懷,許多女子在柔弱之外,更多了一份不讓鬚眉的「大丈夫」正義之氣,於是,有了齊邦媛先生、潘人木先生、林海音先生,他們都是造就了台灣文學燦爛花園的重要園丁與推手。
祖籍遼寧的齊邦媛,對台灣有份深厚的情感,她說:「我從六歲起就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過十年以上。在台灣一住四十年,我的父母埋在這裡,親人住在這裡,我的根也紮在這片土地上。」她一生閱讀,半生從事教學、翻譯、評論、創作,皆成績斐然。
《巨流河》,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也是一部過渡新舊時代衝突的女性奮鬥史;是台灣文學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紀,更是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是現年八十五歲的齊邦媛教授以生命完成的長征,對國族、家族、台灣文學皆有所關照,具文學與歷史價值的二十五萬字巨著。
一線香火
一九二四年,帶著滿洲與蒙古血統的齊邦媛出生於東北遼寧,父親齊世英先生倡言的自由主義,對她一生產生深遠的影響。經歷血淚流離的對日抗戰,烽火中的青春歲月,求學、愛情與親情,她以紀實的筆觸一一道來。而「巨流河」,即東北遼河古稱,亦是關鍵戰役發生地,《巨流河》更是近代中國歷史長河的縮影。
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後,一九四七年齊邦媛來到台灣,正值政治局勢風雨飄搖,先於台大外文系任助教,一九四八年結婚並遷居台中,其間在台中一中、中興大學等校任教,並創辦中興大學外文系,後任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在台大外文系以《美麗新世界》《1984》為學子啟蒙民主自由。齊邦媛潛心西洋文學研究,多年的教學生涯,她對文學的熱情,感染、鼓舞了許多愛好文學的青年學子。台大文學院時期,陳芳明、陳幸蕙、柯慶明、平路等,都是她當年的學生。
齊邦媛說:寫作是熱忱,熱忱是一個整體氛圍的問題。一九六○年台大同學白先勇與歐陽子等人創辦《現代文學》雜誌,他和殷張蘭熙編筆會英文季刊譯介台灣文學作品,都有很大的熱忱,這個熱忱在現在的台灣比較少了。白先勇說,那是黃金歲月,「那時候,文學對我們來說是大寫的,是一種尊敬跟虔誠。」
白先勇稱說齊邦媛所編的《中國現代文學選集》,在中國大陸因文革導致空白斷層的時候,讓台灣文學在當時浮起來,有如一線香火。
齊邦媛說,那時選的是台灣的文學作品,但現在的台灣文學研究圈子說書名寫的是中國,而對岸那邊又說,裡面講的是台灣文學;兩邊都不認,也許就在海上漂流吧。
然而,正如白先勇所說,「若干年以後,台灣、中國都無關宏旨了,只有文學作品留下來。《詩經》有鄭風、魯風、齊風,管它哪一國風,記得最美的詩就好了!當年那些國家打來打去,誰記得? 」
文學是大寫 是尊敬與虔誠
在一次對話中,白先勇提及現代年輕人各式各樣,很難說就是什麼樣。因為教育政策各講各話,無所適從,他們反而茫然,他們就寫「茫然」。齊邦媛說,生活好,有吃有喝,心情卻茫然,這個才是大問題。台灣新一代作家,文字很好,聰明得不得了,但是題材不大,沒有真正著力的地方。流浪是詩意,但跑幾天就寫好幾篇,不過當流浪成為預作書寫的題目,流浪就失去意義。
白先勇說不信做出汝窯、畫出宋朝山水,有不得了的瘦金體的民族,會讓精神文化長期衰微下去,不信青春喚不回。齊邦媛則說現在所作的回憶錄,從一歲寫起,也是不信青春喚不回!
藉著父親齊世英的經歷,串聯一代錚錚鐵漢們在侵略者砲火下頭可拋、血可灑之氣概與尊嚴,他們一生沒有個人恩怨,只有不共戴天的國仇。歷史派給他們的任務是,流血至死的一代,也是漂流而亡的一代。
另一角度從自己的誕生、童年寫起,戰火中逃難至重慶,八年間受南開中學與武漢大學教育,受業於名師,得文學啟蒙。大學畢業後落腳台灣,結婚,展開學術事業,成為台灣文學推手。
從「巨流河」來的年輕一代,歷史交到他們手上的任務是流汗耕耘,也是扎根重生。「我寫這些,很痛苦!國仇家恨一點兒不錯。我常是一邊寫一邊哭。」齊邦媛說:「肯做的人要有很大的悲憤才行。我這個年齡還在寫,我就是不甘心這些事就這樣全湮沒了。」
他提起有次看報紙,標題是「抗日戰爭開始了」,眼睛一亮,結果竟是賣防曬油!幾千萬人的生命,換來的不過是笑話!令他很感慨。
小國家大文學的傳播者
十八世紀有英國作家曾說:「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沒有文學,那麼就沒有聲音,是個啞巴。就像俄國、中國這麼大,卻都沒有聲音。」齊邦媛說「其實他不知道中國文學已有幾千年的聲音,至於為何他這麼說?概因沒有英文的譯本。」
一九六七年,齊邦媛接受美國國務院提供的傅爾布萊特獎助金,赴美研究,期間他赫然發現在世界文學之林中,所謂的「中國」僅指古典文學,現代則只有五四到三○年代,而對臺灣的作家及作品一無所知,幾近漠視,台灣根本完全被湮沒了,甚至有人更嘲呼臺灣為文化沙漠。齊邦媛因此激起了滿腔熱血及使命感,在一九七三年邀集了余光中、李達三、何欣和吳奚真共同開始做台灣現代文學的英譯工作,想將台灣的作品推介給世界文壇認識。自一九七二年起,他要給台灣聲音,要用英文發音。
一九七二年是台灣文學史上一個很特別的年,《書評書目》創刊、林文月翻譯《源氏物語》都在那年。在那一年齊邦媛參加、創辦了四種不同的雜誌和社團,其中有現在台大外文系尚在發行的《中外文學》、中華民國筆會的季刊、比較文學中華民國分會,同時著手所編譯《中國現代文學台灣選集》,包括從一九五○
年到一九七○年的台灣文學。她選譯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四年間臺灣出版的新詩、散文和短篇小說,名為《中國現代文學選集》。
這套書費時三年、校了九次,於一九七六年完成,由美國華盛頓大學出版社發行。齊邦媛以嚴謹的態度,逐字逐句翻譯,但求不違背原意,並兼顧譯文的流暢。本著「中國人的作品,中國人譯,中國人紙印,由中國人出版。」堅持下去。這是第一部英文版的現代中國文學大系,國內外人士的評價甚高,許多學校更採用為教本,至今仍為國外研究臺灣現代文學的重要參考書。
一九五○年,李喬、鄭清文在當時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開始從日文學中文、開始寫作,學了十年之後有成。而實際上五○到七○年代的台灣文學,是由一些外省來的作家所寫成。齊邦媛說:「這些外省作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拔根而來,充滿痛苦,所以他們寫的文章多半是懷鄉的,甚至稱為反共的文章。他們所寫的故鄉,是留在大陸的故鄉,那個故鄉到了台灣,其實已經抽象化,甚至是一個在懷念中被美化了的故鄉。」所以,在一九五○到一九七○年的台灣文學裡,是有過一些很好的文學作品的。
開始做翻譯之後常有人說:「你好好一個台大教授,為什麼不去寫論文而來做翻譯呢?」齊邦媛的回答是說:「全台灣的人口等於北歐三國的總合,我們人口量與教育程度都高,閱讀的能力與趣味應該一年比一年提升,假如兩千萬人裡有兩萬人願意認真讀書,那就可以養得起一個很好的文學界。」他覺得他就像是在鄭清文先生的書裡所寫的,是小國家大文學的傳播者。
一滴不乾涸的水
一九七二年,林語堂先生和殷張蘭熙女士創辦《中華民國筆會英文季刊》(The Chinese Pen Quarterly)。齊邦媛基於交情和使命感,參與筆會的翻譯工作,挑選台灣文學佳作譯成英文,向全世界引薦中文作品,並與殷張蘭熙合作完成德文版《中國當代短篇小說選集源流》,使在德國研習中文的讀者,有了具體可考的台灣文學資料。她在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任內,力爭將黃春明的短篇、楊喚的詩收入中學課本,讓現代文學普及於下一代。
為了替國立編譯館選編現代文學的英譯選集,自七○年代起,齊邦媛幾乎沒有遺漏的大量閱讀中文作品,對台灣文學現象和環境了然在握,發為評論,深為文壇倚重,並藉寫文學評論以肯定優秀的作家及作品。
泰恩認為「時代、民族、環境是構成文學的三要素。」齊邦媛的評論觀念深受泰恩的影響,評作家作品自始至終均貫穿了這一點,她不滿足於藝術技巧的分析,而把力氣用在思想內容的挖掘上,這也成了她評論作品的一個重要特色。在評論的文字間自然流露出凜然之氣,見解總是推陳出新,洞察犀利,兼或有逼人的氣勢。她的文章是愛護多於指責,肯定多於批判,所以她的評論文章是充滿善意的,也因此提攜了後進,為國內文壇產生了二十位名家:
王鼎鈞《人,不能真正逃出故鄉》1993
平路《紅塵五注》1993
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1992
宋澤萊《等待燈籠花開時》1997
林文月《從溫州街到溫州街》1992
阿盛《火車與稻田》1997
袁瓊瓊《鞦韆》1994
張大春《遼寧街116巷》1992
陳幸蕙《人間咫尺千山路—春訪芭蕉上人》1996
陳芳明《相逢有樂町》1994
琦君《桂花雨》1995
黃春明《大餅》1998
楊 牧《十一月的白芒花》1994
廖玉蕙《一座安靜的城市》1999
劉克襄《小鼯鼠的看法》1995
鄭清文《三腳馬》1993
曉風《不朽的失眠》1995
鍾怡雯《給時間的戰帖》1997
隱地《書是人生錦囊》1993
顏娟英《唐三彩的表現世界》1993
文建會游淑靜曾經表示,齊邦媛教授可謂是台灣文學的知音、重要的推手。自民國七十九年來推動中書外譯,除了默默在季刊裡將台灣的文學翻譯,寄給國外的漢學界、國外的大學,並且也翻譯了不少台灣的文學作品。這是項寂寞的工作,但是一個真正對文學有理想的人,就是必須耐得住這樣的寂寞。
正如佛法所說,怎樣讓一滴水不乾涸?把它丟進大海裡。
齊邦媛是巨流河中一滴永不乾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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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 referred to herself as a spark and said that she had done her best to burn brightly. “Now, as the flame is about to fade,” she wrote, “I choose to depart gracefully in this way.”
她說自己是火花,已經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熄之前,」她寫道,「我選擇這種方式,翩然歸去。」